第六十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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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章
冰山的涼氣絲絲縷縷地蔓延到紗幔後面，羊脂白的瓷碗外，凝聚著朝露般的水珠。
鵝黃的襦裙只在腰際盈盈掐出輪廓，沿著裙擺垂下二十四片細碎的綴紗，香芋色的薄紗上衫透出白到透明的膚色，襯著銀線蜿蜒織就的小小荼蘼花，有種清淩淩的嫵媚。
裴柔之坐在矮桌前，端著碗澆了杏子醬的冰淇淋吃著。阿影在旁興沖沖地展開一匹霧紫色的綾紗：“夫人，您看工坊新送來這匹紗，染得真好看！”
裴柔之放下瓷碗，隨手拿起一邊的繡樣冊子，靠在沁涼的竹枕上：“巽卿回來時，差不多也快入秋了。這匹還是太單薄了。那邊的軟花緞拿給我看看。”
阿影知道夫人最喜歡嬌艷的顏色，穿衣服從來都是織金繡銀，搭配上各類花草紋樣。不像東家向來穿得素凈清淡，首飾只有一對寶石耳墜。
她不大知道外面生意的事，只知道東家對夫人真是好得沒話說。夫人喜歡艷色，東家就專門為她染出百樣紫色來。
大梁朝以紫為貴，也以紫色料子最為難得。每年那些染得最正最好的，都送入宮闈中了，剩下的也只有那些江南巨賈手中有些。
可市井中難得一見紫色料子，在夫人的櫃子裏卻有大堆。
前些天夫人擔憂東家的安危，又要維持莊中事務，瘦了不少，本就纖細的身材如今更是要迎風而去一般。
阿影看著實在是焦心，天天祈禱東家遞個消息，否則夫人的身體可受不住啊。
好在東家那邊有驚無險，不日就要回來。夫人收到準信後有了笑顏，張羅起吃喝不說，還仔細挑選布料花樣，給自己和東家都做了一大批衣服。
甘嫂子的女兒甘草端了個匣子進來，喜上眉梢：“夫人，人都在前廳等著了。”
穿過廊下，裴柔之遠遠望見程川、孫傑、小米、孫萬裏和孫良都坐在那裏，一個個恨不得貼到屋子裏的冰山上去。
裴柔之看他們這幅可憐樣就笑了，別看在外面他們各個都是獨當一面的管事，回了主宅還是要被管著。甘嫂子定是怕他們年紀小貪涼，才拘著阿舟，不給他們吃冰。
幾人見裴柔之來了，除了孫萬裏行動不便沒有起身外，均都站起來行禮問好。
幾個月來，莊子上下全靠夫人支撐，多少次他們忍不住恐懼，想不顧洩密的風險，跑去塞外尋找東家，最後硬是被夫人全部壓了下來。
說實話，開始他們還對夫人頗有微詞，覺得她未免太冷血了些。畢竟幹系再重大，也比不過東家的安全啊。
因此，孫傑有次實在忍不住，頂撞了夫人，被她找來守衛按住，動了莊規。
事後夫人才給他們細細說了緣由。鎮北軍異動，東家作為大梁人卻被扣敵營。這事兒一旦傳出去，被人趁亂撲上來，瓜分利益是小，最嚴重的是讓東家以後都擔上嫌隙，等於是動搖了修家莊的根本。
眾人醒悟過來，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，也明白了夫人苦心所在。
東家臨行前，囑咐他們務必要守住莊子，保護好莊上的人。倘若真有個好歹，他們需聽夫人的命令行事。
如今看來，東家正是顧及到他們會感情用事，才會說出這樣的話。因為唯有夫人能為了大局，替東家守好修家莊。
何況不獨他們心急如焚，日日不得安寢。夫人自己也是夜不能寐，還要強撐著統籌莊子中大小事宜，和馮家那裏周旋。
夫人比他們大不了幾歲，卻能如此冷靜地抗下所有壓力，眾人明白過來後，都是又悔又愧。
此後，幾人便常常來陪伴夫人說話，對她的話也再無不從。如今東家終於要回來，他們覺得走起路來都輕了三分，正好有事情要匯報，就結伴而來。
裴柔之讓甘嫂子給他們每人上一碗酸奶，又端上來花鹵果醬讓他們自己挑選。瞧見孫良的脖子曬起了皮，又忙吩咐甘草去拿條浸了井水的毛巾來。
孫良管著莊中農事，每日都在田中打轉，連灌了三碗溫茶水才緩過來。這會敷著毛巾舒服地直嘆氣，感嘆說還是夫人好，身邊那幫小子只會趁機笑話他像條黑泥鰍。
眾人看他曬得碳一樣黑，全都笑起來，廳中一時打趣聲不斷，頗為熱鬧。
裴柔之聽他們匯報了事項，又接過程川遞過來的錢匣，裏面裝的是這個月馮家送來的香皂分成。
如今香皂不光在大梁的富人中賣得無比火爆，就連許多小有財產的中產階級，也會咬咬牙買上一塊，作為特殊場合使用的奢侈品。
但是，大梁所產的香料種類畢竟有限，哪怕小米把手頭的香料快玩出花來，能開發的香味也是越來越少。
幸虧東家傳訊過來，說此番在西域商人手中收獲不小，想必有了新的香料，之後定能開發更多種香皂來。
天氣一熱，香皂的生意越發好了。馮家對著他們的態度親熱無比，簡直恨不得稱兄道弟。更有許多京師和江南的商人，也眼熱起了香皂生意。
奈何修家莊在平關城雖有名，卻一向低調，所以那些南方商人根本不知道進貨渠道。幹脆頻頻對著馮家施壓，想要分一杯羹。
縱是馮公子的手下口風嚴，也架不住家族內部的派系之爭，終究是把消息透了出去。最近各路商人都派人來了平關城，頻頻上門求見。
眼見自己的搖錢樹要被人挖了墻角，馮遠坐不住了，也主動提出重新分成，希望通過讓利給修家莊，保住獨家銷售權。
可這事兒必須等東家回來才能決定，夫人只好推說東家染病不起，不宜見人。想必入秋前東家也就能回來了，到時候再出面料理此事吧。
說完正事，眾人又商量起如何接風洗塵。
莊中的人都不知道東家的去向，始終以為東家是身體不適，一直在修養。不如就借著東家大病初愈的由頭，讓莊子上下好好慶賀一番。
之前因為擔憂開戰，叫停了工坊中的各項研究，現在又到了夏天，各位大匠們也不願守著爐火受罪，幹脆只做些小玩意打發時間，把精力都放在培養弟子和學徒上。
這也不是沒有好處的，學堂中的孩子們在一項項篩選和考試中，根據自己的興趣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，現在也算是半工半讀。
莊中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，忙完了工作，還有各種娛樂活動。各個都是神清氣爽，面上帶笑。
至於從草原回來的車隊，孫傑早就買通了城門的守衛，修家莊又位處城郊，偽裝成從塞外歸來的普通商隊，悄悄回莊不是什麽難事。
孫傑高興道：“夫人，不如叫那些歌姬舞姬、雜耍的一起來，讓大家開開眼界。”
程川使勁咳嗽兩聲，孫傑自知失言，忙接口道：“當然，我也就是隨便一說，全憑夫人做主。”
東家的眼裏沒有賤業，不僅不讓那些戲子伶人自輕自賤，也不許旁人看低分毫。孫傑這話要是被別人聽去了，肯定以為他是有失尊重。
果然，程舟瞪了孫傑一眼：“你又胡說了，那些人都是東家的親信，哪是給咱們取樂用的？。”
她數落著孫傑，又忙著指揮著小丫頭們擺上個巨大的青花瓷甕，裏面裝著白生生、嫩馥馥的酸奶，又碼上各色花醬果醬、堅果碎、時令水果切了塊，鋪了一桌子。
裴柔之笑著安撫：“倒也不打緊，歌舞怡人，之前每次看他們表演，巽卿都要讚上幾天，他們也高興地什麽似地。”
程舟樂得拍手：“那這次真有表演看了？”
裴柔之摸摸她的小臉：“有的。巽卿臨走前把《西游記》給他們留下了，算算也差不多排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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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山的涼氣絲絲縷縷地蔓延到紗幔後面，羊脂白的瓷碗外，凝聚著朝露般的水珠。
鵝黃的襦裙只在腰際盈盈掐出輪廓，沿著裙擺垂下二十四片細碎的綴紗，香芋色的薄紗上衫透出白到透明的膚色，襯著銀線蜿蜒織就的小小荼蘼花，有種清淩淩的嫵媚。
裴柔之坐在矮桌前，端著碗澆了杏子醬的冰淇淋吃著。阿影在旁興沖沖地展開一匹霧紫色的綾紗：“夫人，您看工坊新送來這匹紗，染得真好看！”
裴柔之放下瓷碗，隨手拿起一邊的繡樣冊子，靠在沁涼的竹枕上：“巽卿回來時，差不多也快入秋了。這匹還是太單薄了。那邊的軟花緞拿給我看看。”
阿影知道夫人最喜歡嬌艷的顏色，穿衣服從來都是織金繡銀，搭配上各類花草紋樣。不像東家向來穿得素凈清淡，首飾只有一對寶石耳墜。
她不大知道外面生意的事，只知道東家對夫人真是好得沒話說。夫人喜歡艷色，東家就專門為她染出百樣紫色來。
大梁朝以紫為貴，也以紫色料子最為難得。每年那些染得最正最好的，都送入宮闈中了，剩下的也只有那些江南巨賈手中有些。
可市井中難得一見紫色料子，在夫人的櫃子裏卻有大堆。
前些天夫人擔憂東家的安危，又要維持莊中事務，瘦了不少，本就纖細的身材如今更是要迎風而去一般。
阿影看著實在是焦心，天天祈禱東家遞個消息，否則夫人的身體可受不住啊。
好在東家那邊有驚無險，不日就要回來。夫人收到準信後有了笑顏，張羅起吃喝不說，還仔細挑選布料花樣，給自己和東家都做了一大批衣服。
甘嫂子的女兒甘草端了個匣子進來，喜上眉梢：“夫人，人都在前廳等著了。”
穿過廊下，裴柔之遠遠望見程川、孫傑、小米、孫萬裏和孫良都坐在那裏，一個個恨不得貼到屋子裏的冰山上去。
裴柔之看他們這幅可憐樣就笑了，別看在外面他們各個都是獨當一面的管事，回了主宅還是要被管著。甘嫂子定是怕他們年紀小貪涼，才拘著阿舟，不給他們吃冰。
幾人見裴柔之來了，除了孫萬裏行動不便沒有起身外，均都站起來行禮問好。
幾個月來，莊子上下全靠夫人支撐，多少次他們忍不住恐懼，想不顧洩密的風險，跑去塞外尋找東家，最後硬是被夫人全部壓了下來。
說實話，開始他們還對夫人頗有微詞，覺得她未免太冷血了些。畢竟幹系再重大，也比不過東家的安全啊。
因此，孫傑有次實在忍不住，頂撞了夫人，被她找來守衛按住，動了莊規。
事後夫人才給他們細細說了緣由。鎮北軍異動，東家作為大梁人卻被扣敵營。這事兒一旦傳出去，被人趁亂撲上來，瓜分利益是小，最嚴重的是讓東家以後都擔上嫌隙，等於是動搖了修家莊的根本。
眾人醒悟過來，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，也明白了夫人苦心所在。
東家臨行前，囑咐他們務必要守住莊子，保護好莊上的人。倘若真有個好歹，他們需聽夫人的命令行事。
如今看來，東家正是顧及到他們會感情用事，才會說出這樣的話。因為唯有夫人能為了大局，替東家守好修家莊。
何況不獨他們心急如焚，日日不得安寢。夫人自己也是夜不能寐，還要強撐著統籌莊子中大小事宜，和馮家那裏周旋。
夫人比他們大不了幾歲，卻能如此冷靜地抗下所有壓力，眾人明白過來後，都是又悔又愧。
此後，幾人便常常來陪伴夫人說話，對她的話也再無不從。如今東家終於要回來，他們覺得走起路來都輕了三分，正好有事情要匯報，就結伴而來。
裴柔之讓甘嫂子給他們每人上一碗酸奶，又端上來花鹵果醬讓他們自己挑選。瞧見孫良的脖子曬起了皮，又忙吩咐甘草去拿條浸了井水的毛巾來。
孫良管著莊中農事，每日都在田中打轉，連灌了三碗溫茶水才緩過來。這會敷著毛巾舒服地直嘆氣，感嘆說還是夫人好，身邊那幫小子只會趁機笑話他像條黑泥鰍。
眾人看他曬得碳一樣黑，全都笑起來，廳中一時打趣聲不斷，頗為熱鬧。
裴柔之聽他們匯報了事項，又接過程川遞過來的錢匣，裏面裝的是這個月馮家送來的香皂分成。
如今香皂不光在大梁的富人中賣得無比火爆，就連許多小有財產的中產階級，也會咬咬牙買上一塊，作為特殊場合使用的奢侈品。
但是，大梁所產的香料種類畢竟有限，哪怕小米把手頭的香料快玩出花來，能開發的香味也是越來越少。
幸虧東家傳訊過來，說此番在西域商人手中收獲不小，想必有了新的香料，之後定能開發更多種香皂來。
天氣一熱，香皂的生意越發好了。馮家對著他們的態度親熱無比，簡直恨不得稱兄道弟。更有許多京師和江南的商人，也眼熱起了香皂生意。
奈何修家莊在平關城雖有名，卻一向低調，所以那些南方商人根本不知道進貨渠道。幹脆頻頻對著馮家施壓，想要分一杯羹。
縱是馮公子的手下口風嚴，也架不住家族內部的派系之爭，終究是把消息透了出去。最近各路商人都派人來了平關城，頻頻上門求見。
眼見自己的搖錢樹要被人挖了墻角，馮遠坐不住了，也主動提出重新分成，希望通過讓利給修家莊，保住獨家銷售權。
可這事兒必須等東家回來才能決定，夫人只好推說東家染病不起，不宜見人。想必入秋前東家也就能回來了，到時候再出面料理此事吧。
說完正事，眾人又商量起如何接風洗塵。
莊中的人都不知道東家的去向，始終以為東家是身體不適，一直在修養。不如就借著東家大病初愈的由頭，讓莊子上下好好慶賀一番。
之前因為擔憂開戰，叫停了工坊中的各項研究，現在又到了夏天，各位大匠們也不願守著爐火受罪，幹脆只做些小玩意打發時間，把精力都放在培養弟子和學徒上。
這也不是沒有好處的，學堂中的孩子們在一項項篩選和考試中，根據自己的興趣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，現在也算是半工半讀。
莊中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，忙完了工作，還有各種娛樂活動。各個都是神清氣爽，面上帶笑。
至於從草原回來的車隊，孫傑早就買通了城門的守衛，修家莊又位處城郊，偽裝成從塞外歸來的普通商隊，悄悄回莊不是什麽難事。
孫傑高興道：“夫人，不如叫那些歌姬舞姬、雜耍的一起來，讓大家開開眼界。”
程川使勁咳嗽兩聲，孫傑自知失言，忙接口道：“當然，我也就是隨便一說，全憑夫人做主。”
東家的眼裏沒有賤業，不僅不讓那些戲子伶人自輕自賤，也不許旁人看低分毫。孫傑這話要是被別人聽去了，肯定以為他是有失尊重。
果然，程舟瞪了孫傑一眼：“你又胡說了，那些人都是東家的親信，哪是給咱們取樂用的？。”
她數落著孫傑，又忙著指揮著小丫頭們擺上個巨大的青花瓷甕，裏面裝著白生生、嫩馥馥的酸奶，又碼上各色花醬果醬、堅果碎、時令水果切了塊，鋪了一桌子。
裴柔之笑著安撫：“倒也不打緊，歌舞怡人，之前每次看他們表演，巽卿都要讚上幾天，他們也高興地什麽似地。”
程舟樂得拍手：“那這次真有表演看了？”
裴柔之摸摸她的小臉：“有的。巽卿臨走前把《西游記》給他們留下了，算算也差不多排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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